【凌越】瑞雪（三）
第三章
雪下了有一会了。
王越抱着膀子走到檐下，缩进袄里的脑袋冒出一点蓬蓬的毛毛尖，房顶上有积雪“啪”地砸下来，吓得他往旁边蹦了蹦。
他紧了紧改得过分宽大的外袍，从领子里呼出一口白汽。
怎么就又要过年了呢…
去年这个时候雪也是这么下，下得人看不清东南西北。他披着衣服坐在床头，怀里皱巴巴的一小团，涨红了脸蛋攥着拳头哭得起劲。窗外茫茫的雪幕竟让人觉得莫名的欢喜，让人觉得，生活好像又有了那么点盼头。
月供再不济也能吃饱肚子，旁人的冷眼他早从进府那日起就已经受尽了。即便从生下女儿那刻起他已经被凌家作了弃，他也想活命，想撑着从这不见天日的深院里逃出去。
他想团聚。
可这一冬怕是熬不住了。王越提着厚厚的裤腿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后院柴垛走，就要取今冬剩的最后一摞柴火。
北风一阵猛似一阵，地上雪屑直卷了几丈高，院里柳树迎了烈风簌簌直响。
凌睿伏在雪地里，冻得通红的手掌轻轻地拢着一只小雪人。那雪人颤颤巍巍地立在冷风里，像是稍不留神就要被风吹散了。
母亲一定会很高兴，他想。
凌睿一面微笑一面从旁的雪堆里又拢起一抔雪，盖在那雪人身上。
他本想再堆大一些，就像之前母亲堆的那样，又漂亮又坚实。母亲喜欢雪，洁白，可爱，总适合他这样的小孩子去玩，要单独留一片雪不扫净好堆个雪人来。
可这偌大的凌府，雪未扫净的地方竟只剩下这王姨娘的偏院了。
雪地里，少年的身影单薄得如纸一般。许久，终是支持不住，倒了下去。凌睿缓缓闭上眼，脑中只浮现出母亲走前说的一句话，
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呐。
王越撑着下巴，盯了一会眼前双目紧闭、面色烧得红热的少年。高鼻梁白面皮，是那天的小少爷没错。他取下少年额上毛巾，回盆里拧了拧，复放回去。
怪事，他发现那孩子无声无息倒在雪地里，吓得几乎以为有人抛尸，拖回来凑近一瞧，竟然是个熟面孔。一番手忙脚乱，人倒是回复过来，只是烧得神志不清，问什么也不答。
王越想，高烧还是得发发汗才好退烧，便一鼓作气把柜里冬被夏被统统抱出来，厚厚压在那小少爷身上。
大功告成，王越正准备离开，却看见床上病人嘴唇一张一合，好像在唤某人的名字。他于是俯下身去听，可刚凑近，却直直愣在当时，身体僵住不动了。
他听清了。
那小少爷喊的是，“娘，带我走…娘，带我走。”
次日，凌睿醒来，只觉得身上沉得喘不过气来。他把被子往前推了推，勉强坐起身来，环顾四周陌生的陈设，只奇怪地府竟然是这般景象。
床边的摇床上躺着个刚足岁的奶娃娃，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，困惑地看着他。
凌睿觉得这双眼睛有点熟悉，可他又说不出是在哪里见过。他伸出手，想碰碰那小婴儿的脸颊，可还未等到他靠近，那小娃娃就嗷嗷大哭起来，声音响得震天。
凌睿顿时慌乱，不知所措地握住摇床边，还未做出什么解决办法，就听见门外传来一声清亮的应答，
“瑞瑞，我在呢！”
王越走进门，只见一大一小两双眼睛都回过头来望着他，凌睿呆愣住，开口道，
“…是在叫我吗？”
评论(1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