瑞雪（四）
第四章
“咳…我单名一个睿字，睿智的睿，同音罢了。”
凌睿颇不自在地清了请嗓，看了一眼正坐在摇床上朝他挥舞拳头宣示主权的小娃娃，默默地收回了视线。
其实王越进来前眉头上还浮着点担忧，但他进来看到凌小少爷对着奶娃娃手足无措的可爱模样，那大石头便安心沉到了底。
总算是有了丝生气，小孩子总绷着一张脸像什么话。王越扬起一点笑脸来，心里轻松了些许，招呼凌睿来桌边坐下。
凌睿刚刚闹了个乌龙，看着王越端来的热粥，想到昨晚，脸上有些挂不住，只踌躇着不断拿勺子来回舀那粥。
“王姨娘，呃，你…”
“啊我吃过了我吃过了，少爷趁热用了粥罢，一会凉了不好喝。”王越抱了孩子放前厅玩自己的，一掀帘子就进厨房忙活去了。
凌睿的手紧攥着桌角，只听见后厨铲子把锅底刮得嚓嚓响，心下想着王姨娘过了这遭，恐怕也不会愿意再沾惹自己了，端着粥，不知如何下咽。
却听到王姨娘在后面喊，“少爷，一会走时把我的袄穿上，厚得很，不怕冻！”
凌睿听罢愣住了。
他不问他为什么好端端的一个人跑到那冰天雪地里受冻，也不问他为什么见人从来不爱说话，为什么神情萧索苍白消瘦。
他只担心他身上穿的够不够。
凌睿埋下头，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将粥喂进嘴里，几乎来不及吞咽就又接着往里塞，像是饿极了的人许久以来第一次吃上一餐热饭。王越似是终于听见他吃粥的动静，默默将锅铲搁在灶台上，只很轻的说了一声，“好好活着，比什么都强。”
房里吞咽声静了片刻。
凌睿的眼泪落在粥里。
回了书院，自然又是些无趣至极的嘲弄取笑，想看他如何屈辱，看他如何从众星捧月到墙倒众人推。凌睿却一反常态，扬起嘴角，眨着眼作一副懦弱可欺模样，“我既落魄至此，便不敢再与兄长们争先后，不过是作陪读给兄长们端茶倒水罢了。”
说罢，他自己把书掷到地下，任人踩踏。围观者众，皆得意洋洋，心满意足，要看凌家曾经最优异的小少爷从此跌碎在泥灰里。
只是等子侄兄弟们下学后，无人知晓凌睿房内日日掌灯至深夜，书房藏书，万签插架。涉猎亦广，便是经史典籍，工农商医，统统收入囊中。
王越自凌睿走后，本想着他恐怕忘记了把自己借与他的袄子还回来，掏了几年前穿的旧外套穿上了。
没成想隔日便有小厮上门，拿来的却是一件着刺绣的皮毛外袍，洁白似雪，触感柔滑。王越本没敢收，可那小厮却坚持说是自家少爷指定要送过来的，他总觉得是送错了，只细心收纳起来等某日主人来取。
过了些时日，也便是王越院里最后一点柴火烧尽的时候。他还是抱着些希望去了后院，看看能不能捡拾些残枝碎叶填填火，却发现后院赫然多出来大捆的柴火，完全足以过完这一冬。
他便明白，是凌小少爷暗自分了自己院里柴火来，也是凌小少爷送了那皮毛外衣来。
王越坐在床上，手指小心翼翼地摩挲着那件长而厚重的毛外衣，悄悄想，
“…这凌小少爷嘴上不饶人，心肠倒是好得很嘛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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